无人像你 多么地上心
或注定结局 我没有这福
极戏剧性 快乐却短促
美满生活从来没法继续
今年过年这几天的天气都特别好。邓子他们攒了一个欢天喜地滑雪团奔了张家口。
晓波没一起去,他得打工。过年期间上班,那可是明晃晃的三倍工资。
全年无休风雨无阻打工小皇子张晓波同学。
有一回小飞说你悠着点,别让人以为我逼你还债。
晓波说,能有机会抹黑你的形象,我一向不遗余力。
小飞翻一白眼。
晓波这么拼是为了尽快还上那个人的钱。
但晓波心里,也有一个小小的念头:别那么快就还完了。
这笔钱,就是他跟那个人最后的一点维系。
晓波本来仍旧在超市生鲜冷柜打工,但朋友的朋友介绍三里屯一酒吧缺人,晓波一对比工资金额,就奔了三里屯。
他有工作经验,长得也好看,酒吧老板一眼就通过了,还涨百分之五的酒水提成。
晓波面试回,坐在地铁上,想起了那个人说的话。
他想,到底我还是在这个圈里打转,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了,那就不可能改变。
从地铁站出来,晓波遇见一起活生生的碰瓷。
一大爷拽住一年轻人,非说人撞了他。
晓波看了看那年轻人,再听了听口音,貌似是外地来旅游的。
张晓波同志,胸前的红领巾就是这么鲜红,就是这么见义勇为,当下调解。
说,大爷,你说大过年的,人难得来一趟首都,咱们就这么展现首都人民的精神面貌吗。
大爷愣了一下,说,他撞我了!
晓波说,撞您哪儿。我看您能蹦能跶能喘气,不像有事啊。要不这样吧,我给您叫一救护车,咱上医院看看去。
大爷原先也是看准了年轻人是外地游客,怕麻烦更没时间耗,能讹一点是一点。但半道杀出了一个张晓波,既捞不着好,便悻悻然走了。
年轻人感激不尽,想问晓波姓名和联系方式。
晓波一甩头,说,叫我红领巾。
大年二十八。
往常熙熙攘攘的大北京城显得安静,甚而有几分寂寞。
酒吧夜里七点开门,一直营业到早上五点半。原本是两班人倒着来,但过年人手缺,晓波值通宵大夜班。好在客人也少,他一个人也忙得过来。闲的时候,还能刷刷手机,邓子他们发来一条视频信息,在雪地里对口型唱let it go。晓波笑得直捶桌。
小飞踏进门,在吧台上敲了敲,说,看什么呢笑成这样。
晓波一抬头,说,哟,你过年没回家?
小飞说,不回。这儿就你一个人么?
晓波说,后头还有一厨子。怎么了?
小飞想了想,说,也只有这儿了。
过年期间,三里屯附近酒吧的确是关的关,修整的修整,开门营业的那几家要么地方不合适,要么面积不合适,也只有这间还凑合。
晓波说,你要定地方开趴梯?多少人?什么时候开?
小飞说,明天。
晓波嚯的一声,说,明天可是年二十九,你们都不过年是怎么的。
小飞说,开的就是过年趴梯。大概二十几个人,包场。
晓波说,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明白,要我我就在家里看春晚。包场得另外加钱,你就直接带人来吧,反正今晚上肯定也没多少人。
小飞说,我就要包场。你再找两个人来照顾场子。
晓波刚想说我一个人就够了。
小飞说,你帮我办另外一件事。
晓波说,啥事?
小飞在三环的修车场大年二十九晚上没人。得找一人值班。
晓波倒是无所谓,反正在哪儿都是打工,何况小飞给的钱比酒吧的还翻了番。
大年二十九一早起来,晓波先给房客们准备好了早饭,再出门去了酒吧,安排好各种事宜,临时找的两个帮忙的也都是熟工。
小飞下午就来了,看见晓波就皱了皱眉,说,你怎么还在?
晓波说,这就走了。对了。
他给小飞递一张酒水单过去,上面有几行字画上了红圈圈,他说,你多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。
小飞诧异的看了一眼晓波。
晓波呲牙一笑,我有提成。
小飞好气又好笑,说,行了行了,知道了,你赶紧去吧。
晓波答应一声,套上大衣出门。
小飞追了两步过来,叮嘱说,打车去啊。回来给你报销。
晓波说,行了,知道了。
年二十九晚上。
修车场停了寥寥几辆车,显得格外空旷,格外清冷。
小飞打电话来问晓波怎么样。又说修车场二楼有一休息室,里面有空调有床被,让晓波赶紧休息。
晓波去二楼休息室看了一眼,倒的确是应有尽有,吃的喝的,空调,冰箱,微波炉,取暖器,还有一台干电池的小电视机。
但晓波没休息。既收了钱,就得站好岗。
他裹了件厚厚的军绿大棉袄,把取暖器和小电视机搬到了楼下。
烧了热水,泡了碗康师傅牛肉方便面。
坐在小电视前,一边吸哩呼噜的吃面,一边看春晚。一边想,今年的春晚可太他妈的难看了。
时间流逝,转眼,春晚的主持人开始倒数。
手机嘟噜嘟噜的响起来,各种各样的拜年消息涌进。
窗外,远远的夜空里有了焰火。
应该是有人偷偷在郊区放烟花。
晓波捧着面碗,暖着手心,站在窗边,抬头看。
看着夜空中一大朵一大朵绽开的流金光蕊。透过窗玻璃,照亮了年轻人的脸庞。
晓波轻轻的说,那个谁,祝你新年快乐。
大年初一一大早,晓波回到了三里屯酒吧。
屋里烟气沉沉的,吧台上一溜儿东倒西歪的酒瓶子,有些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酒液。亮片一地,气球堆在角落,残留狂欢之后的气息。人倒是走得七七八八的了。
晓波挽起袖子开始打扫。
小飞从二楼下来,看见晓波一愣,说,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。
晓波说,雇的那俩人不负责打扫。打扫得另给钱。
小飞说,靠,你也太抠了。
晓波说,我那是替你省钱。
小飞在沙发坐下,一晚上没睡,一脸浓浓困意,说,谢你啊,总管。
晓波翻了翻自己的背包,拿出一瓶娃哈哈给小飞。
小飞愣了一下,说,给我的?
晓波说,我早饭,看你这样,先给你了。
小飞看了看饮料,说,娃哈哈?你怎么不高乐高呢?
晓波说,不爱喝还给我。
小飞撇撇子,拿了根吸管,戳破了铝箔纸,喝了一两口。
微温的饮料抚慰了胃部。
小飞声音缓了一缓,说,谢了。
晓波说,不客气,三块五毛,算上昨晚的工资,一起打我卡里,谢谢。
小飞失笑。
晓波说,昨晚上你们这儿挺热闹的啊。
小飞说,还好吧。
他的手机响起来,小飞接起来说了几句话,挂了手机,对晓波说,你看看有什么东西弄坏没有,如果有,列清单给我,我赔钱。
晓波嚯的一声,说,你们昨晚是开趴梯还是打架?
小飞说,你赶紧检查,九点一过交了钱我就不认了,我出去一下。
晓波看了看表,八点四十七,赶紧仔仔细细检查起来。
酒吧的厨子走过来,说,晓波,门口那法拉利是你朋友的么?物业说,让给挪一下,挡着消防通道了。
晓波答应一声,走出酒吧。
阳光明亮,空气还是清冷。两旁的高楼映在淡蓝的天空底下。
晓波四下一看,没见着小飞,他往街道的两端张望,随意决定往右侧找一找。
走过一个拐角,小飞果然在。
小飞在跟一个人说话。
晓波刚想叫声小飞。
没有叫住口。晓波愣住了。
站在小飞对面的那个人,是他。
是漫长的就像永远不会过去,但是一眨眼就过去的那个冬天。
是自己亲手戴上去的烟灰色宝石。
是烟的尽头,是雍和宫依依升腾而起的香火气。
是星空蓝。
小飞跟星空蓝说了几句话,两人道别,小飞往回走。
道的两旁立着广告牌。
小飞经过几个广告牌,停下了步子,回头。
晓波蹲在一个广告牌后面。
小飞走到晓波跟前,没说话。
晓波把脸埋在胳膊肘里,也没说话。
沉默了好一会儿。晓波说,他什么时候来的。
小飞说,晓波。
晓波固执问,什么时候来的。
小飞默了一下,说,两个星期了。
晓波颤了一下手指。
两个星期。
十四天。
就在同一片天空之下,同一个城市里。
也许自己走过的地方,五分钟之前,他刚刚经过。
也许一个十字路口,自己往左,他则往右。
晓波说,他知道我在那酒吧么。
小飞说,他不知道。
晓波说,难怪你让我去三环。
小飞沉默了几分钟,说,晓波,他说,他不想……
晓波想。
他不想让我知道。
他不想大家尴尬。
他不想让小飞为难。
小飞说,他不想见你。
晓波打扫完了酒吧,坐车去了那个家。这一年多来,晓波隔三差五的过来打扫,屋里还挺干净。
晓波走到吉他跟前,伸手碰了碰琴弦。
门一响,晓波一愣,立即回头。
来的是房东和物业。
两边都愣了愣。
物业跟房东解释,这是原住的朋友。
又对晓波说,过年就搬了?
晓波茫然说,啊?什么搬?
物业说,房租到了,不续签了,房东来看看,没问题的话年后就转租出去了,你不知道吗?
晓波坐了地铁回去,穿过了大半个北京城。回到家,给房客做了晚饭,席间就今年的春晚太操蛋了发表看法。
但俩房客都是香港同胞,没什么共鸣。
晓波吃过了饭,洗过了碗筷,又给屋里大扫除。折腾到半夜这才往床上一躺,但还是睡不着,他拿出手机,翻出星空蓝不用了的那个INS号,一张一张图划过去。
晓波看着当时的留言,忍不住乐,自己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欠啊。
那个谁脾气太好了,太能忍了,换了是自己,肯定拖出来打一顿。
那个谁却是打电话过来,含着笑,轻轻说,别闹了,晓波。
晓波抬起手,手背遮住双目。
遮住泪水。
那个曾经大雪之中,等着自己的人。再也不在了。